极目新闻记者 潘锡珩

2000亩，大概是45个足球场、3个梵蒂冈城国的大小。

在湖北省恩施州巴东县，抖音创作者张周清承包了2000亩土豆基地。

巴东县在湖北西南部，曾是全国9个深度贫困县之一，直到2020年4月才摘下贫困县的帽子。

今年29岁的张周清，是一名退伍军人，曾做过设计师，在抖音上拥有180多万粉丝。他的带货直播每场能吸引几百到一千多人观看，多的时候，一场销售额四五万元。

截至去年8月，他收购的农产品已经覆盖了巴东县长江以南的乡村，惠及贫困户500余户，平均为每户增收约3000元。张周清在抖音上走红后，这个数字进一步提升了。

这个几乎凭一己之力把巴东土豆做出名气、为当地扶贫事业作出贡献的精瘦小伙，在抖音上大放异彩的背后，其实也有一段咬着牙挺过去的艰辛过往。

2015年刚开始创业时的张周清（左）

创业遇挫，背上80多万外债

五年前的张周清根本没想到，自己会成为巴东的名人。

2010年，张周清中专毕业后，被分配到深圳一家台资企业工厂的流水线。同班21个人，只有张周清坚持到了最后，一路做到了工程主管，月薪过万。

在深圳打工时的张周清

在深圳时，张周清交了一个同村的女朋友，两个人曾经是同学，谈了一年多，感情也不错。2013年的大年二十八，张周清家找了个媒人，去女方家里提亲。不料，这桩姻缘遭到了女方家里人的一致反对。婚事黄了。

这件事严重打击了张周清，他也不想在深圳再待下去了。恰好，2013年7月，张周清的爸爸看到了征兵启事，就把张周清叫回巴东报名入伍。

在部队里待了两年后，张周清回到了老家。看着村民们种出的小土豆，新鲜健康，城市里买不到，不如试试从农民手上收购农产品，销往全国。

2016年，巴东公社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成立，张周清的生意越做越红火。

但红火的背后也有隐忧。

最开始创业时，张周清靠的是10万块的银行贷款。那时，他买辆6万块的车，也需要贷款。后来，公司发展过程中，需要大手笔用钱时，他也咬咬牙，贷了款、借了钱。

张周清的第一辆车

2016年，张周清从零开始创业。2019年，他拥有了自己的仓库，卖出土豆100多万斤，盈利40多万。

但是，由于公司经营一直靠借贷维持，加之他错估了其他电商平台的形势，所以一直资不抵债。2020年初疫情来袭之后，他的资金链一下子就断了。银行贷款、车贷、房租、民间借贷、亲友的借款，积攒下来，成了压在张周清身上的80多万债务，他差点就爬不起来了。

结缘抖音，一条视频让他出圈

去年春节刚开始拍抖音时，他每天吃不下饭、睡不着觉，还要在家人面前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80多万的债务，对于一直务农的父母来说，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。

拿起手机，拍摄抖音视频，最开始“只是一种发泄”。

去年初，因为疫情封村封路，他每天在村里转悠，“我甚至要感谢疫情，封了路，债主没办法上门来了。

张周清的村子，海拔1600多米，到距离最近的野三关镇，开车也需要近一个小时。

2020年2月份，山上下了好几场雪，竹林里盖了一层白。那些日子，张周清就一直待在家里。月初，他跟妈妈进山砍柴。

在雪地里，妈妈熟练地劈下树干，吆喝着让张周清帮忙，“来帮忙捞跟柴哟！”张周清跟在后面，显得笨手笨脚。他捡起妈妈劈下的树干，转来转去都不知道该怎么扛出去。他一下子犟了起来，把树干往地上一撂，“懒搞得哒，砍那么长。”

张周清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。视频最后，妈妈又把话题转到了张周清的婚恋问题上，“快30了，还是个单耍耍！”

这条视频，一下子给张周清带来了3000多个点赞，30多万次播放。在此之前，他的抖音还只有1200多个粉丝，视频发布之后，粉丝数涨到了1.6万。

接下来几天，张周清开始连续更新他和妈妈的日常。在他的视频里，妈妈勤劳、干练，而自己是懒散的、笨手笨脚的，要么是“一天天睡，睡到中午”，要么是“搞不好一件事，光给我闯祸。”

爸妈之间的话题，动不动就到了张周清还没对象这件事上。他在抖音上给自己加了个标签：凭实力单身。

去年春节期间的这一系列日常视频，为他积累了20多万粉丝。

拍摄灵感来自于张周清小时候。他从小调皮，爸爸妈妈在忙活着砍柴做饭的时候，他也不帮什么忙，在村里、林子里瞎逛，和野草、小动物做朋友。

张周清在把恩施小土豆装车发货

他也想不到，这些乡土日常，会引起这么多抖音网友的共鸣。

张周清在抖音上真正出圈，是2020年4月份。他把镜头对准了爷爷奶奶。爷爷奶奶也一直务农，年过70之后，感情依然很好，常像年轻人一样拌嘴。当时，奶奶正在厨房忙活，爷爷在院子里编竹篮。奶奶对爷爷喊：“你根本就不懂我。”

“你不说我怎么懂？”

“真正的懂不需要说。”

爷爷和奶奶你来我往，互不相让。最后，奶奶说“我说没意思就是没意思哦？”爷爷一听，撂下了还没编好的竹篮，佝偻着腰走开了。

这段金句频出的视频，已经有了140多万点赞。热评里，有网友说，这才是夫妻之间最真实的相处状态。

为了这条视频，张周清拍了四个多小时的素材，花了两个通宵，才把视频剪了出来。视频一发布，张周清就倒头大睡，直到早上十点多，弟弟把他摇醒，说哥，你上热搜了！

张周清像当兵时听到起床号一样，从床上弹了起来。他觉得不可思议，点开抖音一看，已经涨了20多万粉丝。

很快，他的粉丝数突破了50万。这让他看到了抖音的可能性，从此“放下所有包袱，专心做抖音”。

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，激发了抖音网友的“追剧热情”。张周清的视频常常在深夜更新，评论区里，总有网友说，一直没睡，就是为了等他的视频。

去年六月，爷爷为奶奶做洋芋粑粑、编竹篓的视频，一下子让张周清的粉丝数突破了100万。

走红之后，带动乡亲们增收

在抖音上走红后，他开始尝试把巴东的土豆、天麻和脐橙，销往全国。

2016年到2019年，巴山公社已经摸索出的模式是，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，从农民手中收购农产品，卖货收入再分红给农民。在抖音上，他延续了这一模式。

过去五年里，很多个早上，张周清和表弟起早出门，开车盘桓在巴东大大小小的山上，找到有地、有货的农民，劝说他们加入巴山公社。

靠着一户一户的争取和口耳相传的口碑，张周清旗下的土豆基地，已经超过了2000亩。

虽然2020年初，张周清的生意差点就延续不下去了，但在抖音上意外走红后，他看到了更多的可能。于是，他下定决心，把销售的重心，集中到了抖音上来。

过去几年积累的资源，为他在抖音上重新站起来，提供了坚实底气。

去年一年，他在抖音上实现了500多万的营收，其中300多万都分给了供货的老百姓，平均每户增收了一万多元。而种植天麻的农民，年收入可以达到5到10万，种植土豆和脐橙的农民，每年也可以分到1到3万元。

在抖音里，许多网友对张周清帮助家乡扶贫表示钦佩。去年12月的一段视频里，张周清拍下了农民采摘脐橙时的辛苦劳作，有网友评论：“大山里确实需要这样的年轻人，很多村民不知道怎么把种的农产品销售出去，辛苦一年也希望他们能收获满满！加油周清！”

这样的正面反馈，给了张周清力量。

刨去所有成本，张周清去年实现了100多万的净利润，还清了欠款。还款时，他给每个债主多付了一些，因为“人家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”。

新增农户在合同上签字

历经起伏，人生最好的阶段遇见短视频

现在，无债一身轻了，张周清也不想再离开家了。

他说自己是个恋家的人，即使现在赚到了钱，也尽量待在山上，很少进城，“就想简简单单做一个农民”。

虽然经常和父母拌嘴，但他习惯了这种生活，“如果拥有的时候不去珍惜，失去了可能就会追悔莫及。”

父母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改观，觉得张周清“不能说有多大成就，最起码是在走正道”。

而在村民眼中，最开始的张周清整天拿着手机对着家人拍，也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，“这孩子整天不务正业，拍这些有的没的”。

张周清的抖音小有名气后，村里人才知道，原来在手机上拍点短视频，也可以带来这么多收益，开始有人上门向张周清求教，“这个东西怎么玩？”

张周清自己倒是看得很开，觉得网络上的名气，都是一些虚幻的泡沫。他对自己的期待是“不能过于依赖网络世界，还是要多相信一点眼前的东西。”

眼前的东西是什么呢？对他来说，就是和爸爸妈妈、爷爷奶奶在山上的平静生活，是巴东公社的土豆和天麻生意。

有很多粉丝都提出，想到家里看看爷爷奶奶，都被张周清拒绝了。县里的电视台说想去采访，他也拒绝了。

他害怕让粉丝失望，也不希望客人到家里来了之后，连住的地方也没有。

于是，做民宿的想法萌发了出来。

未来十年内，张周清想在村里开一间民宿，让更多人能实地体验巴东的风土人情。他在等待着那条路过巴东的高速公路能快点通车，到时候，下了高速到村里，就只需要半个多小时了。

行出人生的幽谷，张周清抓住了意外走红的契机，通过抖音电商重新站了起来。不到30岁的他，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的起起伏伏。如今，他更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、他想为周围人带来什么。

接受采访时，他斗志满满：“这是我人生最好的阶段，也是短视频最好的阶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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