给女主播当托,我拉遍全网榜一大哥

替主播找优质大哥



“谢谢大哥送的火箭!”


直播间里两名女主播在进行一场对决,屏幕上燃烧着PK特效,礼物得分水涨船高。


5分钟后,一名女主播获胜,她的战果算下来约折合600元,输掉的女主播,嘟着嘴委屈地在自己胸口上写下了“我是猪”。


直播间的门外,我和刚刚还在“激烈竞争”的两名主播讨论着下一场的战术。我是一名直播运营,通俗来说,是直播间里的托。运营和主播的共同目的,就是在下一场直播收到更多的礼物。


在南部三线小城的深夜12点,写字楼灯火通明,音乐响彻,这样的直播公司数不胜数,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入其中。


灯火通明的背后是后疫情时代,小镇青年的生活与就业难题。



我曾是一名美食编辑,在北京工作了一年。2020年疫情开始后,我回到老家报社,继续美食编辑工作,也给本地许多餐饮企业写软文兼职。这两年餐饮越来越难做,很多餐厅倒闭了,我也决定今年回学校读书。


想着还有几个月开学,我可以找一份工作过渡赚点钱。没想到找了二十天,没有一份合适的,连面试机会都没有——因为没有单位要人了,只有不太正规的销售,外卖骑手等工作。


终于看到一个新发布的“新媒体运营”,招聘启事看起来很奇怪,没有提具体工作内容,只写了“小白快来,月入过万”。虽然有点迷惑,但我还是立马赶去公司面试了。


在软件上搜到的招聘信息


公司位于本地最火的商圈,在一座豪华的写字楼上,公司里只有几个男生,正紧盯着手机屏幕,老板靠在椅子上问我:“喜欢看直播吗?”


我说:“不怎么看,我之前是个美食编辑。”


“那是之前的风口了,现在的风口是直播,我们是做娱乐直播PK的,你知道吧?这边有一百多个女主播,你来做直播运营,就是吸引看直播的人送礼物,底薪3000,五天试用期,提成百分之三,一个月一万块不成问题。”


见我若有所思,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你想来考虑好,现在工作不好找,做这行起码轻松好玩。”


我望望身后,来面试的人络绎不绝,决定明天就来工作。



这行工作时间跟着观众跑,晚上6点才上班,凌晨2点下班,具体下班时间还是要看主播的情况。


雨下了一整天,晚上6点到公司,刚走出电梯,听到传出的音乐声,办公室坐了大概20个人,大家都紧盯着屏幕,地上摆放着三个巨型手机支架,每个上面都放了60台左右的手机,满满当当。我和其他几名新来的同事站在门口,没人在意我们。半个小时以后,一个男生招呼坐在沙发上的我过去。


一名员工在家观看直播培训 / 视觉中国


这是个瘦瘦的男生,衬衫上面的扣子解开,露出了胸肌和纹身,像90年代香港电影的古惑仔,手上戴着金戒指,腰间还别着他的奔驰钥匙,发光的LOGO清晰可见。


在会议室,他瞥了我一眼,问道:“之前做过吗?”我摇摇头。他没有再说话,带我走出会议室,到了一个正紧盯着电脑屏幕的人旁边:“你在三组,以后你就跟他。”说完就离开了。


我硬着头皮上去和这位师父打招呼,递上了在楼下买的可乐。他很健谈,告诉我他叫小林,给我介绍:“刚才那个是总领导,听说一年就赚了几十万,我原来学的汽修专业,做直播运营轻松体面,这家公司我才来十几天,但是我做运营很久了,有什么不懂的我教你。”


做直播运营,第一步是拉“大哥”,在平台的同城页面,点击“附近的人”,可以看到哪些主播正在直播。进入主播的直播间,右上角有一个礼物榜,可以浏览哪些粉丝送了礼物,送了多少,礼物和现金比值是1比10。


小林把我拉进了一个群,告诉我:“我们只做娱乐PK,什么游戏,女团,卖货的大哥都不要,送礼超过1000点(价值100元)的大哥,把他的名片发到群里,标注送了多少,然后用你的号给大哥发私信,把我们主播的直播间发给他。”


我前几天的工作就是拉大哥。小林让我多注册几个平台号:“一天只能发15个私信,每天拉到100个以上才能合格,对了,千万不要拉北上广等大城市的大哥,你拉不来。”他还叮嘱,不要在本地找大哥,滑动地图,去其他城市找,本地直播的圈子小,拉到其他主播的大哥去抢生意,不合适。


晚上8点,总领导又出现了,他站在桌子上,扭动着身子给每个运营发了一支烟,用手指着头顶喊:“抽完这根烟,流水要破千,呜呼——”新来的运营领不到烟抽,在嘈杂的音乐和弥漫的烟味里,我用手机走遍了大江南北,寻找潜在的榜一大哥。


“大哥”是很容易找的,三个小时找了50个,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?小林紧盯着电脑屏幕,让我别管,以后慢慢教我。


晚上2点结束工作,雨依旧在下,那天和我一起来的新运营有5个,下班时就剩两个,其他三人火速离职了。回家后母亲打开门,闻到我身上浓重的烟味,问我干嘛去了,我说上班。她让我找个健康的工作:“身体要紧,那么晚回还一身烟味。”我没说话,澡也没洗就睡了。



五天的试用期很快过去,第六天刚上班,总领导告诉我:“试用期通过了,成为正式员工要签个协议。”我翻了翻,上面写着,一个月内离职扣除百分之五十的提成和底薪。还有很多关于直播方面的要求,如:“不准教唆主播和玩家发生不正当关系,不许拉黑同事账号,同事要相互配合。”


主播向网友介绍多肉植物 / 视觉中国


我似乎是这五天第一个签转正协议的运营。做这行日夜颠倒,晚上6点上班,下班时天都亮了。重复的拉大哥工作也使人感到烦躁,我看到有几个同事把手机往桌子上重重一拍,背上包离开公司,就再也没有回来。


我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,按了手印,签下协议,直播运营工作正式开始。总领导推了一个有着清纯少女头像的微信给我,说以后我就负责这位主播的工作。


“她叫清柠,也是新来的主播,以后你们能赚多少就看自己本事了。”我添加了清柠的好友,那边立马同意了,发来了一个可爱的表情:“我晚上9:30直播,你做好准备,待会我把平台号发给你,你登上去。“


我一头雾水,不知道要怎么做,小林在一旁点醒了我:“今天开始你就要正式运营了,日常拉的大哥,等主播开播的时候,就有用处了。”


晚上9点半,打开清柠的直播间,没有一个观众,我进去看了看,清柠戴着一副眼睛,梳着个丸子头。她的账号也有一些短视频,穿着短裙的自拍,配上伤感的音乐和文字:“好想有个人来爱我。”


小林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背:“赶紧登陆她的账号啊。”我磨磨蹭蹭不得要领,小林一把夺过手机,让我看着他:“之前不是把大哥的账号发在群里了吗,你用她的号,点进名片和大哥私信,发一段比较暧昧的话,如果大哥回复你,就有机会了。”


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小林恨铁不成钢:“你就给大哥说,‘小哥哥,处对象吗,你有两个选择~’”


我问小林为什么要这样说,他说:“这样又暧昧,还可以吸引大哥回复,要是大哥回复什么选择,你就回复‘对象,或者我啊~’”


同样的,主播私信一天也只能回15个,要找优质的大哥回复。除了发私信,还要进大哥的短视频页面,给他的短视频点赞评论。我发现,每一个短视频都被来自全国各地的主播攻陷,评论区都是一些暧昧的话,甚至有主播会直接发软色情图片,吸引大哥注意。


第一天直播,清柠的直播间来了不到20名观众,收到的礼物不超过5元,没人的时候,我还要陪清柠在直播间聊天,活跃气氛。小林告诉我这很正常,前7天确实没人看,但7天以后平台会给主播推流,你每天拉人,私信,做好准备工作,到时候就明白了。


第二天,直播间还是无人问津,想想也是,打赏100元就会有全国的女主播给你发私信,也没那么容易选到你。


第三天,终于有大哥给我回复了一个表情,我激动地问他:“哥哥在忙什么呀?”大哥也很迅速:“刚下班,正在吃饭,你吃饭了吗?”


和大哥聊天


小林笑着说:“大哥上钩了啊。”我点了点头,他抢过我的手机回了句:“哥哥好努力啊,我还没吃饱,哥哥吃饭也不和我分享一下。”发完,又把手机给回我,让我学着点。


通过短暂的交流,我知道大哥是贵州人,叫做飞哥,是一名货车司机,在外漂泊了十多年,才刚刚回家,又准备跟着朋友去广东打工。和飞哥聊得正欢快,飞哥说突然要睡了,添加微信的请求还没有说出口,那边已经不回消息,我懊恼自己聊的忘了正事,只能祈祷他明天再上线和我聊。


第四天,直播间陆陆续续来了一些观众,可以去匹配一些主播PK了,但匹配到的主播同样没观众,两人在镜头前大眼瞪小眼,一起发出感慨,颇有点难姐难妹的味道。


飞哥依旧没有上线,也有其他的一些大哥回我消息,有安检员,工厂工人等,是些形形色色的普通人,他们添加的微信是清柠的,加了微信怎么办?小林让我别管了:“主播加大哥微信以后,怎么撩大哥就是她的本事了。”



几天后,清柠的直播间渐渐开张了,我也第一次见她来到公司直播,她比镜头里的老一些,妆容和面貌倒是没有太大变化。她只比我大一点,但眼神里总有一种憔悴。


今天公司会给清柠安排一场“PK”,和清柠一起PK的是安安。清柠和安安约定,输了的人要在朋友圈发:“胸太小,未婚夫跑了。”9点30分,PK开始,寒暄过后,对方先发来真心话挑战:“要是有一个很帅的男生醉倒在你旁边会怎么样?”


清柠因为直播没多久,还有些拘谨,抿着嘴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安安倒是很兴奋:“睡他呀,各种姿势睡他。”直播间一阵哄笑,一发“穿云箭”让直播间的氛围达到高潮,“穿云箭”是一种虚拟礼物,一个就要2888点(288元),算是中等价位礼物了,安安开心地喊道:“谢谢大哥送的穿云箭!”而我们只收到几根应援棒和烟花。


PK结束,直播间又重回寂静,我看到前几天拉的一位大哥在安慰清柠:“宝宝,刚才输了好心疼。”清柠生气地说:“那还不是因为你不给力。”大哥连忙道歉:“宝宝对不起,我的错。”看到直播间氛围还不错,我就去拉新大哥了。


晚上12点,飞哥上线了,他道歉说:“前几天我去广东了,好害怕要隔离,所以没有看手机,对不起对不起。”我发了个娇嗔的表情:“原谅你了,加个微信,让你不看我私信。”我把清柠的微信发给他,告诉清柠:“这个大哥挺热情的,好好对待。”


一周过后,清柠每天的直播都可以收到200元以上的礼物,许多我拉来的大哥出现在直播间,偶尔刷一些小礼物,PK匹配到的主播越来越有质量,有输有赢了。


五一节的晚上,考虑到大哥们也在休息,有心情和钱看直播,公司决定组织一场PK,争取一波业绩。


直播前,安安和她的运营过来和我们商量“战略”。让清柠先赢一局,安安赢一局,第三场决胜局,就是让大哥送礼物的关键。


在白天已经播完8个小时之后,晚上通常还要继续工作 / 视觉中国


直播开始,安安颇为嘲讽的打了先手:“哟,又是你啊,上次才输过我,这次又想输。”话音刚落,安安收到了几根“荧光棒”,清柠撒娇地在直播间发起喊话:“不会连几毛钱的PK都打不过吧,要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啊?”


飞哥直接送了价值1314点的一个“真爱大炮”,其他大哥也不能示弱,纷纷送上礼物,我在直播间聊天页面用几个账号轮流捧场:“飞哥牛逼,辉哥牛逼!!”第一局最终以5600比6的优势胜出,安安在胸口写了一个“丑”字。


第二局,清柠像躺平了一样,任对方嘲讽,也没说几句话,轻松输掉了对决,脱掉了自己的外衣。第三局是最终局,两边的气氛都到达了高潮,直播间没有了平常的节目氛围,纷飞的礼物特效,主播声嘶力竭:“大哥们再刷100,再刷100,来个超跑,谢谢大哥们刷到礼物,我要打败她。”


清柠最后以3200点获得了胜利,安安获得了1900点,在直播间里,我听到了安安的抽泣,她快速下了播。五秒钟后,两个主播同时从直播间走了出来,拉着手去了厕所,安安可以提前下班了,清柠还要趁热打铁,播到晚上2点。


一天的直播正式结束,我算了一下直播受益,大概1140元,分到我手上只有不到40元,不过总算达到了“礼物要过千”的小目标,我和小林吐槽:“我还以为一场直播能就有几万礼物呢,没想到1000就算高的了。”


小林觉得我太幼稚:“现在经济不好,大哥也没钱啊,礼物过千就知足吧,以后还有更多主播给我带,带的人多了就有钱了。”


走出办公大楼,看清柠捂着肚子,我也想起晚上还没有吃饭,便提出请她吃顿烧烤,庆祝我们工作的胜利。在夜宵摊,我点了两份炒粉,一些烧烤,刚坐下,清柠把她手机递给了我:“看你人也挺有意思的,加一下吧,工作号不方便。”


我打趣道:“还以为你要结账呢。”看到二维码上的婴儿头像,我有点惊讶:“看不出来你都有小孩了。”她微笑着说:“是啊,女儿都半岁了。”


炒粉已经端上来了,空气里弥漫着香气,我猛的嗦拉一口:“那你还来做这行。”又紧接着叹了口气:“哎,孩子那么小就出来工作,真不容易啊。”


清柠摇了摇头:“有什么办法,家里没钱,我是有护士证的,原来在母婴医院里当护士,疫情后医院倒闭了,当时生小孩嘛,一年多没上班,现在小孩满半年就出来了。”


“不过这份工作还好,我经常可以不用去公司播,可以照顾女儿,在家播三四个小时,现在播一天就有100多块钱,别人打赏的礼物钱当天就可以领,加起来一个月能有四五千块钱吧,找个护士工作才两千六,而且好多地方都拖欠工资,还不如做主播。”


说完,她转过头看着我:“你原来是做什么的啊?”我介绍了自己的情况。她露出羡慕的神情:“美食编辑这工作好啊,真羡慕你能回去读书。”


我摆摆手:“有什么用啊,还不是找不到工作,这里我找遍了,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我突然想起了什么,问道:“话说,你做这行,你老公不说啥啊?”清柠笑了起来:“有什么办法,又不玩真的,没事。”



五一节公司放三天假,我坐火车去武汉玩了一圈,顺便看了一下招聘网站,发现很多我心仪的工作。假期回来工作第一天,办公楼里格外安静,不剩几个人了,小林呆呆坐在椅子上。


空荡荡的办公室


我想和他打个招呼,还没等我开口,小林却说他不准备来了,他低声却愤怒地喊:“好多人都不来了,工资都不要了,离职的同事说这里谈的待遇全是假的,主播得你自己招聘的才有提成。”


“你招一个主播奖励1200,自己招的主播才有百分之三的礼物提成,我们怎么招的到主播?每天晚上6点上班,经常3-4点才下班,身体都熬坏了,一个月就3000块钱,我还不如随便找个工作。直播间的礼物,平台抽25个点,公司抽45个点,剩下的主播和运营分,赚那么多,却连百分之三都要扣。”


说完,小林像泄了一口气,说起自己的经历:“我从小就喜欢车,也到汽修厂上过班,汽修学徒一个月才1600块钱,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,饭都吃不饱,要是有的选,谁愿意做这种烂活。”说完,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。


那天晚上,我陷入了沉思,对这份工作充满了怀疑:没有去拉大哥,没有在直播间活跃气氛。似乎也没有人管我,任凭我干坐了一晚上。


清柠的直播已小有规模,排进了省100名,一晚上她可以获得200元左右的收入,下班的时候,清柠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摸鱼啊,小伙子。”我对她笑了笑,打了个车回家了。


大雨下了好多好多天,面试的人也少,第二天到公司,办公桌前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


总领导见到我,他依旧没有正眼看我,说:“下次有新运营来,你可以带队了。”说完他就离开了公司。原来从新人到资深不过十来天的事情,我觉得很没意思。


看着窗外的大雨,今晚主播也不会来了吧,晚上10点,清柠日常开播了,我打开她的直播,PK正打的火热,我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婴儿哭泣声,清柠连忙把音乐声调到了最大,那边的主播也明白了什么,赶紧结束了PK。


我给清柠的私人微信发了消息:“孩子哭了?”她没有顾上回我,过了许久,她问我:“你是不是打算不来了?”


“祝你一切顺利吧。”


我打算去武汉找份合适的工作,这十五天工资大概也拿不到了,就算给,估计也没多少,无所谓了。小林在离开后又去了楼上另一家直播公司,汽修太苦了,他还是想有份坐办公室的工作。


前两天我又在微信上问他的近况,得知他从那家直播公司再次离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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